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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又来了一阵风

呼的吹过庭院树梢

人人都以为那是一阵风

正当我以为那声音已消失在暗夜中时

忽然一个黝黑的东西像皮球一般跃出

既不在地上奔跑

也没有飞向上空

而是径直从屋脊处奔向燃烧的牛车

车门两侧涂有朱漆的木格子已被烧得七零八落

他抱住向后仰去的姑娘

发出撕裂布匹般的刺耳叫声

叫声中带着说不尽的痛苦

穿透层层浓烟

接着又是第二声

第三声

所有人都禁不住啊的叫出了声

在火墙一般的烈焰中

抱住姑娘肩头的

正是枯川府邸中豢养的混明良秀的小猴

不肖说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地方

又是怎么偷偷跟来的

只要能跟平日里疼爱自己的姑娘在一起

就算是熊熊烈火也要一同领受

可是小猴的身影不过是一闪而过

金鲤子弟模样的火星飞舞着

刷的冲上天空

转眼间猴也好

姑娘也好

都已埋入黑烟深处

庭院中只剩下那辆燃烧的牛车

发出闭闭包包的声音

熊熊燃烧着

它已经不是一辆着火的牛车

说那是一道气势汹汹的燃出骇人火焰的冲天火柱恐怕更加合适

像钉在地上一样站在火柱前的梁秀

那个直到刚才还经受着地狱般折磨的梁秀

如今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光辉

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醉神迷的表情

宛如朦胧的法月之辉

也就是听闻佛法或信仰佛法而产生的喜悦之情

他好像已经忘记此处是大工作前

竟双手抱胸伫立在原地

总觉得他眼中映出的已不是女儿被烧的身姿

他看到的唯有美丽的火焰和痛苦挣扎的女人

这令他生出无限喜悦

不可思议的是

梁秀不单单是在愉快的观看女儿的弥留之际

不知为何

我觉得那时的梁秀已非常人

它就像我在梦里看到的怒狮

带着一种诡异的庄严感

因此

连那些不经意被火蛇触到的

咕咕大叫

四散而飞的无名鸟儿

似乎都不愿意接近梁秀头上那顶柔乌帽

这恐怕是因为在不知人世的鸟儿看来

梁秀头顶也是佛光高悬

有种不可思议的威严吧

鸟儿尚且如此

何况我等与众多下人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

身心接受到震撼

心中充满异样的随喜之情

目不转睛的瞧着梁秀

仿佛看到了开光大佛熊熊燃烧

响彻上空的火焰

和失魂落魄伫立不住的梁秀

这是何等庄严

何等欢喜的景象

此番景象中

只有坐在走廊上的大公脸色发青

面目全非

他口吐白沫

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紧紧抓住紫色纸罐

像缺水的野兽一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不知谁把大公当晚在雪荣宫焚烧牛车的事传到了府外

为此大公受到多方谴责

世人第一个疑问就是大公为什么要烧死梁秀的女儿

最常见的说法是求而不得的恋心转化成了怨恨

可大公的本意绝非烧车杀人

只是想惩戒在屏风上作画的画师梁秀

因为他性情扭曲

我问过大公

此乃大公亲口所言

此外

梁秀也遭人非议

被人说成铁石心肠

说他宁可看着女儿活活烧死在眼前

也要画那幅屏风上的画

还有人对他破口大骂

称他是只顾画画不顾亲情的疯子

简直人面兽心

那位横川的高僧就是其中一位持此类观点的人

他常说些无论技巧性艺术性多优秀

生而为人却背离五常就该下地狱这样的话

又过了一月有余

梁秀终于带着已完成的地狱变屏风来到府邸

恭恭敬敬呈上请大公过目

当时正巧那位高僧也在场

他看了一眼屏风后

竟顿时觉得天地间狂风大作

火光冲天

高僧满脸惊愕

之前还一脸闲恶的瞪着梁秀的高僧不禁一拍大腿

道声画的好

听见这句话

大公一脸苦笑

那个表情

我至今不曾忘记

此后

至少在大公府邸中

几乎无人再说梁秀坏话

不管是谁

只要看见这幅屏风

就算平日再怎么讨厌梁秀

也会生出一股奇妙的庄严之感

切身体会到炎热地狱的无尽苦难

然而此时此刻

梁秀已不在人世

因为完成屏风的第二天晚上

他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悬梁自尽了

独生女先走一步

想必她也无法再安然独活于这世上

尸体就埋在她家院内的坟冢内

数十年风雨侵蚀后

那块小小的墓碑想必也会模糊不清

长满青苔

分辨不出是谁人之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