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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长坐在那儿看着沈冷
仔仔细细想了好久好久
然后忽然醒悟过来
这个在刚刚那一刻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傻楞子
其实还是原来那个他熟悉的傻楞子
一直都没变过
在大宁之内
傻愣子要保护的是他在乎的人
在大宁之外
傻愣子要保护的当然是大宁
是整个大宁
老院长想起来傻愣子在书院上课的那次
他和那些年轻人提到一句话
当时老院长并没有太在意
回想起来才知道傻愣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有多坚定
有多挨这个大名
那天呢
傻愣子站在讲台上说
我是一个军人
出现危险
解决危险是天职
但这并不够
军人的职责不应该只是在危险出现的时候去解决危险
更应该在危险发生之前发现危险
其实当时沈冷后边的话是压回去的
他没在那些书院那些弟子面前说出来更为大胆的话
那时候在场的还有老院长
还有皇帝
这句话就是沈冷刚刚对老院长说过的话
人天生就是侵略者
侵略这两个字被刻意的贬低
那是因为人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字高尚起来
当然
这两个字也永远不可能高尚起来
一个文人发现了山水美妙处
决定不走了
与此定居
他在湖边建造木屋
定居于此
诗情画意
说起来自然很美
有许多庙宇用在他身上都很合适
比如寄情于山水
比如置身于画卷
可是对于被他垂钓的湖中鱼儿
对于被他烧烤的林中野兔
对于被他砍掉的那些树木
哪怕是对于这片土地来说
这文人一样是在入侵
沈冷如果换个词儿的话
就不会显得那么生硬
比如发现
比如探索
比如了解
他可以说呀
水师强大
是为了发现这个世界
是为了探索这个世界
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
这样说的话
就显得中和许多
温柔许多
中和与温柔的词汇
总是会让人更容易接受一些
可傻愣子就是这样的傻愣子
他当然知道用一些温善的词语表达会更好
可能是他还不够虚伪
老院长想到这一点之后
也明白过来了
这不就是以前他曾经做出过的判断吗
傻冷子这样的人
其实不适合做官
一点儿都不圆润
这些话若是在朝堂上说出来
武将们可能会闭嘴不谈
但是文官们会因为这些话把沈冷喷的体无完肤
这确实和数千年的文化不相符啊
之前数千年历史
最强势的宣告也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而不是沈冷这样直接了当的提出来侵略这两个字啊
沈冷看着沉思的老院长
笑了笑
先生不用思考那么多
我只是随便聊天儿
换作是别人的话
这我也不能说
老院长点点头
看着自己孩子一样看着神冷
满眼都是慈祥
你只是想保护整个大宁
每个女人其实都会想
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嗯 所以啊
如果你非要写奏折的时候啊
千万不要用侵略这两个字儿
选一些温和些的奏折并不急
我刚刚和先生说
对三国的这一战
打赢不是问题
赢的方式才是问题
得让满朝文武和百姓们看到水师的力量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
我还得跟户部要钱的呀
老院长往窗外看了看
压低声音
陛下可能有意去东江
山冷一怔
怎么着
打三国
陛下要御驾亲征
只
只是有意
陛下未必真的回去
可是如果陛下真的想去
怕是谁也劝不动
我跟你说
这句话
是陛下绝对不让我随便说的话
我告诉你了
我是想知道
你从这句话中
能体会出陛下是什么用意吗
深冷沉思
三国呀
肯定不好打
大宁水师就算能在大海上解决掉三国的水师
可是和登陆三国
这是两码事儿
三国不算小
三国人口也不算少
而且桑人守土之决心
远远要超过当初神龙打过的球力和日郎
陛下如果真的要亲征
这是想释放什么信号呢
老院长看沈冷沉思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
他没有说
可是心里却有些欣慰
就性格来说
其实傻冷子是最像最像皇帝的那个
可能当今陛下是大明数百年来历代帝王中最具有侵略性的那个
是唯一
陛下要做的
是一种表率
可不仅仅是一种标签
他要做第一个乘坐水师战船踏上海洋之外土地的大明皇帝
这件事
足以影响大宁后续数百年
皇帝要做的
其实和傻愣子刚刚说的那些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他是要告诉李教
皇族的后代
要做一个强大帝国的君主
不能只是被动的防守
当人打过来的时候
把人打回去
这样的事儿
中原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来自西域的侵入
来自北疆的侵入
来自海外的侵入
中原人历来都是在承受着这些
而不是换一个身份打回去
皇帝不喜欢这样
可他是皇帝呀
他不能如沈冷这样
还有个人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肆无忌惮的说呀
别想了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
陛下很在乎水师
所以你不用绞尽脑汁的去想怎么从户部往外抠钱出来
陛下会帮你扣的
闪冷嘿嘿笑了笑
可是他其实更多的想的不是这些
不是抠钱不扣钱的事儿
甚至不是陛下要御驾亲征的事儿
而是别的
就在这时候
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冷朝窗外看了看
见是韩焕芝缓步走进小院
韩焕芝已经有一阵子没到书院来了
这段时间他都亲自盯着关于语文小册那件案子
几乎连一刻空闲都没有
沈冷笑着问了一句
韩大人怎么来了呀
韩焕芝进了屋之后就坐下
像是疲惫之际
他看起来好像是已经很久没睡过了
眼睛里都是血丝
沈冷看着他这样
吓了一跳
不是
你怎么了
韩焕芝一摇头
睡不着
其实自从上次因为天机票号的案子陛下大发雷霆之后
韩焕芝已经有很久都不能安稳的睡一觉了
哪怕就算是回到家里
躺在舒服的床上
他也依然无法入睡
还要假装睡着
等着身边妻子睡熟了之后
他又会睁开眼睛看着屋顶
一看就是大半宿啊
哪怕就算是睡着了
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惊醒
再想睡着难如登天
这样的状态他已经持续了很久
看起来人都跟要脱了相似的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沈冷在韩焕芝的对面坐下了
压力
沈冷问了两个字
韩焕之答了两个字
怀疑
沈冷没理解
怀疑什么呀
怀疑自己
怀疑廷尉府
韩焕芝长长叹了口气
从来没有如此怀疑过自己的能力
从来没有如此怀疑过廷尉府的能力
他不是颓废
他是精神已经快到极限的边缘了
因为天机票号的案子
沈冷一怒烧了白小堂
而白小堂和廷尉府千丝万缕
可以说
白小堂能有这么大的规模
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和韩焕之案中的支持不无关系
更主要的是
廷尉府已经很久都没有做出什么扬眉吐气的事儿了
这种压力
对于韩焕之来说
都有些难以承受
不是从你烧了白小堂才开始的
你不用自责
从亭尉府方城县分衙的摆瓣出了问题之后
我的状态就越来越差
我最近一直在想
我应不应该上书陛下
将廷尉府的职权砍掉一部分
甚至是大部分
闪冷心头一惊
你压力确实太大了
没有问题的话
何来压力呢
韩焕之靠在椅子上
眼睛里的血丝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廷尉府在他的手里达到了巅峰
成就了威名
可是现在
他却在想
要不要亲手把廷尉府的权限砍掉
冷子啊
其实和这些案子都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的话
也只是促使我更快的做出决定
廷尉府更早建立在大宁立国之前
虽然那时候还不叫廷尉府
太祖皇帝在征战的时候
无数次被敌人刺杀
是圣皇后组建了廷尉军
一次一次的挫败了敌人的阴谋
一次一次的保护了太祖皇帝
他说的圣皇后
就是大宁开国皇帝的夫人
高皇后
后世尊称其为圣皇后
大宁开国几百年
只有她一人能有如此尊崇荣耀的称呼
那时候的廷尉军职权简单
只是为了保护太祖皇帝
当立国之后
廷尉军逐渐演变成了廷尉府
那时候
也只是太祖进军十二尉之一
再后来
亭尉府并入刑部
协助刑部查案
所有的大案要案都交给亭尉府来办
再后来
亭尉府就有了稽查百官之权
等到了我做都廷尉
亭尉府之权已经大到可以先斩后奏
甚至可以直接查办正三品大院上士
不该有这样的亭尉府
不该有这样的衙门
韩焕芝看向老院长
先生
我想请教你
我该不该写这份奏折
您说的呀
听起来很有道理
老院长撇了撇嘴
看向韩焕芝的眼神里
是罕见的青蔑
可实际上
你只有一句话说对了
你是在怀疑你自己
你越来越觉着自己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厉害
越来越觉得
并不是什么事都在你掌控之中
方城县百般被售卖
是压碎你自信的第一块石头
然后是白小堂
你只是不自信了
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呢
韩焕之张了张嘴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做到
韩焕芝啊
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
韩焕芝站起身来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然后俯身一拜
请先生教我
你已经不是刚刚来到长安的那个韩焕芝了
那个胸怀壮志
那个一往无前
那个嫉恶如仇
那个干净纯粹的韩焕之了
老院长走到韩焕之面前
看着韩幻之的眼睛
你难道自己还没发现吗
你现在越来越在乎自己的名声
你越来越在乎陛下的态度
你越来越把自己当成个了不起的人
陛下不止一次敲打你
可是你却完全看不出来呀
陛下要把你调到西江做安西都护府的时候
你就应该有所醒悟
陛下因为天机票号档案词儿发雷雷让你你卫府不用再插手的时候
你更应该有所醒悟啊
陛下生气
不是因为廷尉府最近表现的差强人意
而是因为陛下觉着你变了
你没了那份信气
你自己想想
三十年前
你刚刚做评委
府督评委的时候
你是什么样的你呀
现在的你
又是个什么样的你呀
啊
想不明白这个
你还上书陛下
请求减免廷尉府职权
陛下会对你失望透顶
你就是个逃兵
韩焕之猛然抬起头来
脸色惨白
他喃喃自语
我活就是个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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