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字幕由TME AI技术生成

记晓读者第五篇通讯五

小朋友

早晨五时起来

趁着人静我清明在公之时

来写几个字

这次过棒腹

有母女二人上车

茶房指引他们到我屋里来

他们带着好几个提篮

那中一个圈满着小鸡

那时车中极热

小鸡都纷纷的探出头来喘气

那个女儿不住的又将他们按下去

她手脚匆忙

好似弹琴一般

那女儿二十上下年纪

穿着一套麻纱的衣服

一脸的麻子

又满扑着粉

头上手上戴满了簪子

耳耳 戒指

镯子之类

说话时善能作态

我那时也不知是因为天热心中烦躁

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是觉得那女孩太不可爱了

我没有同他招呼

只望着窗外

一回头

正见他们谈着话

那女孩不住的撒娇

撒吃的药汤药水

她母亲穿着一套青色香云纱的衣服

五十岁上下

面色矮然

和他谈话的态度又似爱怜又似斥责

我旁观

忽然心里难过

趁有他们在屋

便走了出去

小朋友

我想起我的母亲

不觉停在甬道的窗边

林风偷洒了几点酸泪

请容我倾吐

我信世界上只有你们不笑话我

我自从去年得有远行的消息以后

我背着母亲天天数着日子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了

我也渐渐的瘦了

大人们常常安慰我

说 不要紧的

这是好事

我何尝不知道是好事

叫我说起来

恐怕比他们说的还动听

然而我终究是个弱者

弱者中最弱的一个

我时常暗恨我自己

临行之前到姨母家里去

姨母一面张罗我就坐吃茶

一面笑问

你走了

舍得母亲吗

我也从容的笑

说

那没有什么

日子又短

那边还有人照应

等到姨母出去

小表妹忽然走到我面前

两手按在我的膝上

仰着脸说

姐姐是吗

你真的舍得母亲吗

我那时忽然禁止不住

看着他那智慧诚挚的脸

眼泪直奔涌了出来

我好似要堕下身涯求他千远一般

我紧握着他的小手

低声说

不瞒你说

妹妹

我舍不得母亲

舍不得一切亲爱的人

小朋友大人们真是可轻羡的

他们的眼泪是轻易不落下来的

他们又勇敢又大方

在我极难过的时候

我的父亲母亲还能从容不迫的劝我

虽不知背地里如何

那时总算体恤坚忍

我感激至于无地

我虽是弱者

我还有自己的傲岸

我还不肯在不相干的大人前披露我的弱点

行前和一切师长朋友的谈话

总是欢笑着说的

我不愿以我的挚情来受他们的讥笑

然而我却愿以此在上帝和小朋友面前取得几点神圣的同情的眼泪

窗外是斜风细雨

写到这儿吧

我已经把持不住同情的小朋友

再谈吧

冰心

一九二三年八月二十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