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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
拒绝了他们
心里似乎很抱歉的
这所谓抱歉
一面对于他们
一面对于我自己
他们与我们
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
但总有些希望的
我们拒绝了他们
无论理由如何充足
却使他们的希望受了伤
这总有几分不作美了
这是我觉得很畅畅的
至于我自己
更有一种不足之感
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
降服了
但是远远的
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虫衣搔痒似的
越搔越搔不着痒处
我于是憧憬着天耳的妙音了
在歌坊华莱时
我的憧憬变为盼望
我固执的盼望着
有如饥渴
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
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
但一个平常的人
像我的
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
我宁愿自己骗着了
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
我的私利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
而我的感情
却终于被它压负着
我于是有所顾忌了
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
道德律的利本来是民众赋予的
在民众的面前
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
我这是一面盼望
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
一
在通俗的意义上
接近记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
二既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
我们对于他们应有哀惊勿喜之心
不应赏完去听他们的歌
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
他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
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
那时的心
实在异常状态中
觉得颇是混乱
歌坊去了
暂时宁静之后
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
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
卖歌和卖淫不同
听歌和侠技不同
又干道德甚事
但是
但是他们既被逼得以歌为业
他们的歌必无艺术味儿
况他们的身世
我们究竟该同情的
所以拒绝倒也是正败
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
他力量异常坚强
他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
在这重重的争斗里
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
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寒暄不安
起坐都不安宁了
哎
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平伯呢
却与我不同
他吟周启明先生的诗
因为我有妻子
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
因为我有子女
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
他因为推及的同情
爱着那些歌技
并且尊重着他们
所以拒绝了他们
在这种情形下
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他们的一种侮辱
但他也是想听歌的
虽然不和我一样
所以在他的心中
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
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
至于道德律
在他是没有什么的
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
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
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
又比较松弱
故事后还依然自若
我却不能了
这里停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
又来了两只歌坊
伙计照钱一样的请我们点戏
我们照钱一样的拒绝了
我受了三次酒
心里的不安更甚了
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
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
催着我们回去
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我们渐渐和那些昏黄的灯光远了
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
随着我们的归舟
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
秦淮河的夜正长嘞
到大钟桥近处
才遇着一只来船
这是一只在继的板船
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
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
暗里看出白地儿小花的衫子
黑的夏衣
他手里拉着胡琴
口里唱着青山的调子
他唱的响亮而圆转
当他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
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
使我们倾听而向往
想不到在鲁墨的游踪里
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
这时船过大钟桥了
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
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
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
不胜依恋之情
我们感到了寂寞了
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
又有两头的灯火照耀着
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
过了桥
另有东关头疏疏的灯火
我们忽然仰头
看见伊人的宿月
不觉生悔归来之早了
走过东关头
有一两只大船弯驳着
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
萧萧的一阵歌声人语
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嘞
东关头转弯
河上的夜色更浓了
临水的蓟楼上
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光
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
我们默默的对着
静听那鼓鼓的讲声
几乎要入睡了
朦胧里却温循着恃才的繁华的余味
我那不安的心在境里愈显活跃了
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
而我的更其浓厚
我们却只不愿回去
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
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
直到立舍桥下
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
那光景却又不同
右岸的荷房里都大开了窗户
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
电灯的光射到水上
蜿蜒曲折
闪闪不息
正如跳舞着的仙女的碧波
我们的船已在她的碧波里了
如睡在摇篮里一样
倦了的我们便又入梦了
那电灯下的人物
只觉像蚂蚁一般
更不去迎面
这是最后的梦
可惜是最短的梦
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
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
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
我们的梦醒了
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
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一九二三年十月十一日做完于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