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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收听第十一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雪山大地作者

杨志军

获奖

四季风声第十五章单马九泥

我看到无数人的脚印

用优雅的弯曲在大地之上描画层层叠叠的扎西德勒

我看到扎西德勒的风姿

以爱的速度覆盖着我们的地球

漏掉每一寸土地

父亲再也坐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奔忙

从这里到那里

然后得出结论

想出办法

开始下一轮的奔忙

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翻阅这些无聊的文件

和以往不同的是

他不是骑马

而是坐车

职位既是自由

也是收腹

老财让通过朝哥告诉他

我们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马是不能再做出行工具了

他只好恋恋不舍的把豹子花还给了牧马场

父亲的司机是个小伙子

叫朗嘎

也是沁多学校的高中毕业生

没考上大学

就卖掉几只羊来到舟上爱汽车站的师傅学开车

州机关车队正好缺司机

朝哥去汽车站物色人

正好碰见了他

看着他挺精神

又是信多学校的校友

就让他来试试

狼嘎机灵

勤快 阳光

人员不错

试用不到一个月就办了正式录用的手续

父亲问

要是不让你来机关车队

你会干什么

朗嘎说

只要待在城里

干什么都行

就是不想当阿爸阿妈那样的牧人

为什么

要是上完了学还当牧人

那我上学干什么

父亲想

看来人心真的变了

牧人的后代看不起牧人了

过去这样的想法是要灌输的

现在自然而然就有了

城市在扩大

吸引力也在扩大

用不着再磨嘴皮子了

年轻人的未来就在眼前

他自己看看就知道

又琢磨

草原总得有人经营

牲畜总得有人养

如果孩子们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开草原

那以后怎么办

问朗嘎

朗嘎爽快的说

这个好办

不养了呗

父亲说

不痒的话吃什么

那就少养一点

自己够吃就行了

你是说

草原的牛羊肉可以不进城

那牧人的收入从哪里来

狼嘎嘿嘿笑着

是啊

没有钱什么也办不成

我学开车就花了两千多

朗嘎的技术还不怎么样

一遇到没有路的地方就紧张

常常有过不去的坎

淌不了的河

还会走错路

本来要去扎鄂县

到了才知道是兴海县

每当这种时候

他就会给父亲弯腰鞠躬

强巴书记啦

对不起

父亲当然不会在乎

就算经常会停下

会绕路

会走错

也还是比马快许多

再说

他的目的是跑遍泉州六个县

先去兴海县

再去新鄂县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三菱越野在有路的地方跑没了路

在没路的地方开出了路

找县长

找乡长

找村长

找牧人

查看草场的消失

沙化的程度

抽检羊群牛群

一遍遍的数数

将近一个月的调查

让父亲滋生了绝望

也滋生了愤怒

沁多县的沙化最严重

因为比起别的县

它在牲畜超载之外

还有大面积的开垦翻土

但要是仅论牲畜超载造成的破坏

另外五个县一个个都超过了沁多县

统计表上的数字果然是假的

但不是多报了百分之三十

而是少报了百分之三十

泉州牲畜的实际存栏率和商品率要比表格上的多得多

也就是说

草场的退化和沙化还会更加凶猛的持续下去

牲畜由数量膨胀带来的个体弱化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

抗冰抗灾的能力正在迅速下降

畜牧业的灾难就在可以预期的明天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

他在离巴彦县城不远的巴岩湖边

看到了飞来的横祸

巴彦县的县城坐落在巴彦喀拉山的北部山群里

山群以立而行

在临近巴彦湖的地方突然远去

让湖岸和陆地连接成了一片平阔而湿润的台地

父亲来过这里

就在他出任州畜牧兽医站站长的那个年代

凯蒂的壮丽就像明信片上的风景

给了他一种记忆深刻的赏心悦目

牧草像是从天和地的缝隙里挤出来的绿色枝叶

漫幻在地表之上

不时的升起一丛丛的矮生灌木

有沙拐枣

虎针子

金鹿梅

茶露等

如同无处流淌的过剩的绿色

堆积在苔地的沟沟坎坎里

湖边大约一公里宽的台底斜面上

长满了蜜花蒿

葛绿紫

红景天

鸭制草和鲸豆

都是以花药式的植物

各色花朵铺排的漫无边际

那个时候

似乎草原充满了无比坚定的信心

一定要让牧场大地散发生命的五颜六色

让整个世界都拥有欢天喜地的茁壮峥嵘美丽

可是现在

一切都没了

其他地方的过度采石也被复制在了这里

记忆中的花海之上

曾经的浓绿之上

牲畜和牧草相得益彰的背景之上

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黄沙和灰地

连被牛羊刚刚啃咬过的黑土滩也不是了

连草色花影的残余都没有了

沙粒的灰色是图表失去后的显现

那么黄沙呢

它来自哪里

虽然这里还不是沙漠

可一旦那些不断升起的黄色丘陵连接起来

那就是草原内部的沙漠了

父亲看着

惊心动魄的感觉让他几次喊朗嘎停车

他下去在沙丘上挖来挖去

看沙子到底有多深

高丘到底有多高

最后一次挖沙

他居然没有摸到底

也就是说

看起来一米高的沙丘

却至少有三米深的沙子

父亲哇的一声哭了

狼嘎不理解

扶着他问

怎么了

怎么了

父亲这才意识到

草原的退化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除了牲畜超载

除了开垦翻地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

线上应该知道吧

黄昏的惊鸿布满了西天边际

红阔的霞色艳丽的弥漫里

鸭鸟的叫声有些凄厉

在风中战战兢兢的县城显得孤独而寂寥

沿着一条年久失修的坑坑洼洼的柏油路

朗嘎把车开进了县城街道

巴彦县城看上去比庆多县城规模小一些

因为没有医院

没有那么多商店和饭馆

也没有那么多人

包括县委县政府在内

建筑几乎都不是楼房

遗憾的是

父亲没有找到巴彦县的书记和县长

说是去西宁了

因为两个人的家都在西宁

不逢年不过节

去西宁干什么

得到的回答是

他们每个周五都会去西宁

周二早晨再回来

也就是说

书记和县长每周至少有一天在家里

差不多有三天在路上

待在八年县的时间只有三天

还不一定都用在工作上

父亲闷闷不乐

怎么能这样对待工作

书记叫彭措

是他的学生

却不像是他培养出来的

他们离开县城

来到巴岩湖边

投宿在了一户牧人的帐房里

晚霞的燃烧带着浅绿的镶边

那是草原不肯褪去的灵秀之色

如同希望的凤凰一样抖动着翅膀

宝石蓝的湖水映照着玫瑰红的天色

宁静的空气里穿行着剑玉般的飞鸟

草场平整的就像擀面杖擀过一样

他们坐在帐房前

吃着肉粥

喝着酥油茶

等湖面暗淡到看不见了光亮

才去睡觉

第二天醒来时

太阳已经升起

父亲走出帐房

想去湖边挖个坑

舀了水洗漱

一抬头愣了

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不记得来过这里

好像是梦

是送走了一个梦

还是迎来了一个梦

不见了草场的平整

空气的明净

湖水的宝蓝

绿色的镶边

扑入眼帘的是一座苍黄而巨大的沙山

衔接着湖水

覆盖着草原

占领着天空

它惊慌失措的喊叫着帐房里的牧人

牧人出来了

也有些吃惊

却不像父亲那样慌乱

父亲指着沙山问

这是哪里来的

牧人说

从天上飞来的

怎么可能呢

难道还有运载黄沙的白云

就像下雨一样

友连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看见

我们原本在湖的那边

沙山盖掉了草场

只好离开雪山大地

怎么这里也盖掉了

父亲喊起来

狼嘎

狼嘎

三菱

越野带着父亲绕着巴彦湖走了一圈

一天下来

他们看到了六座沙山

一座比一座高大雄伟

环境是越来越不好了

已经出现的沙漠瞄准了这里

接着大风腾空而起

呼啸而来

实行定点覆盖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草场的退化

更是沙山的崛起

他想找到来源

找到那片敢于输送沙山的诡异的沙漠

逆风走了整整两天也没有找到

他仰望苍天

不会是在上面吧

在宇宙的某个云团里

在太阳的光线里

返回舟上的时候

三菱越野走走停停

父亲似乎有点害怕回去

他想起从前

要是有了解不开的难题

就会在马背上一路思考一路晃荡

晃着晃着难题就晃没了

要么有了淡然超脱的理由

要么有了迎刃而解的启示

可是在车上

尽管也是颠簸摇晃的

怎么就越晃心里就越没底了

空前浓厚的烦恼是

他的调查只表明现状比已知的和想象的更糟糕

却没有得到任何改变现状的办法

似乎每一粒沙尘都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压在心上

让他很难通透的想明白一个问题

狼嘎说

强妈书记了

你发愁是没有必要的

天无绝人之路

雪山大地不会不保佑草原

父亲说

你还是把父字加上

就等于提醒我

天塌下来有正直顶着

用不着我来扛大梁

就不会太发愁了

不过才让书记已经不信雪山大帝了

祈求雪山大帝保佑的话

还得靠我

我们拐到阿尼琼宫去吧

欧爷先得找一个加油站

父亲突然想

就像狼嘎说的

不雅牲畜会不会好一些

也许会带牧人们干什么

吃什么

在阿尼琼贡

父亲在雪山大地的祭坛点了搜油灯

先为草原祈祷

再为牧人祈祷

三位母亲和所有的亲友祈祷

然后来到了湘萨经社

给香萨主任说起该说的一切

乡萨主任说

强巴了

副书记了

副州长啦

副厂长啦

你的这些名头是阿尼玛星草原给你的

都是金子的名头

一个比一个重要

对得起是不容易的

草原的衰败我也知道一些

需要我干什么

你尽管说

多多的祈祷

祝福的要来已经开始了

那就好

再就是多给我些止药

这么严重的沙化

怎么样才能治好

我哪里知道你是强邦

就问问你自己吧

父亲苦苦一笑

别开玩笑了

我要是知道

今天就不来这里了

你来不来由不得你

是太阳月亮牵着你来的

雪山大地的声音你不会听不见吧

大风抹去忧愁的日子不会远了

雪山开花的时候

你的办法就有了

雪山怎么能开花

是花在雪山上开吧